此次秋猎,圣上明面上说君臣同乐,但大家心里都明白,又是太子与陵王之间较劲。祭旗仪典过后,参加狩猎的男子都驾着马向山上去。与以往不同,这次圣上改变规矩,以飞禽定胜负。太子和陵王兵为两路,其余人等随意制定路线。
不一会儿,围场上的人大都散了,偶有几个女眷私语着,长乐才从营帐中出来,飞遥牵着那匹被高公公好生照料的小母马走了过来,不确定的问,“公主真的不换一匹?”
这小母马毛色雪白,看着倒是讨巧,但那瘦小的马身,细腿,也不知能不能顶过这半天奔波。如今的公主经过皇陵三年,早已脱胎换骨,骑射本领不输军中男儿,别说是头小母马,就算是匹汗血宝驹,以公主如今的能力,训服也不在话下,只不过回了这金陵城中,不得不韬光养晦,低调行事。
长乐却是喜欢,顺了顺毛,这马倒是和前世里分毫不差,今日是她和穆川的初见,筹谋了这么久,总该开始了,她一身红装,三千黑丝高高束起,眉心轻点美人钿。她至今依旧记得,骊山河溪畔,青山绿水,他的少年,就是这样进入她的眼中。
飞越掠过的箭支正中血心,她怒,胆敢有人抢她舞阳公主的猎物,她转过身,正欲质问。
“在下不识,望公主恕罪。”
少年如泉水般清澈至底的声音,那嗓音低低沉沉,如同滑过她脸庞的柔羽,她就像那被射中的猎物,血肉一击,顷刻便动弹不得,随之毙命。
那个时候的舞阳太年轻,以为悸动就是爱情,错把真情深付,最后落得个跳入皇城的下场,如今重来一世,任那男子如何千回百转,也动不了她分毫红鸾。
长乐脚尖轻轻一点,轻轻松松便骑上马背,驱动马步走了两圈,面色满意,于是便由飞遥牵引着,慢悠悠地朝林间走去。
骊山是皇家狩猎围场,飞禽走兽极多,却大部分都是在山上,动物也是有灵性的,长乐所在的山脚下,地理位置极为显眼,丛林灌木不多,鲜少有动物藏身。
走了大半圈,也没有看见猎物的踪迹,飞遥眼睛灼灼,四处扫荡,却一无所获,有些扫兴,“公主,再往南走,就是河畔了。”
河畔?
她一愣,前世的记忆翻滚而来,果然,一切的时间地点,只要按照前世复刻,并不会因为她的重生而生出变故。
方隐下情绪,瞥眼之间,忽见不远处那堆杂草中央,白色的绒毛微微抖动,那,那就是前世那只兔子吗?
飞遥也眼尖地发现了,立马从箭筒里抽出支细箭,“公主,快!”
接过箭支,她敏锐地听到身后马蹄声袭来,一踏一踏,就踩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。是害怕是紧张?她举起弓箭,手间没用丝毫力,连拉扯也做的敷衍,她知道,那兔子终究不是她的。
“咻”,兔子倒地,飞遥侧身一望,公主箭在弦上,再一转身,就看见她们身后不远处,那白马黑衣的执箭少年。
好啊,公主在这山下转悠大半天,好不容易逮着一只兔子,倒是便宜他,即使三年不在未央宫,但作为大宫女的气势丝毫未减,当下呵斥道:“放肆,胆敢抢舞阳公主的猎物!”
当今圣上子嗣众多,但舞阳只有一个,这个名声代表了一切皇家恩宠,可以不认识,但不可能没有听说。
穆川又岂会不知,只是那马背上的女子似是定住般,迟迟不肯回头,只看得见红衣似火的旗装,立挺的背藕,白晳的脖颈,高贵且遥远。
他翻身下马,动作一气呵成,向前走了两步行礼,不卑不亢,“在下不识,望公主恕罪。”他清冽平淡的声线穿过长乐的耳膜,幽远亘古的记忆似开了匣的瀑布,奔涌而来。
在下不识,望公主恕罪?
呵,当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呢,恕罪?什么罪,欺瞒感情,勾结建安,害她跳下皇城?还是伙同陵王,逼死皇兄,一掌劈死亲生骨肉?
条条例例,都是死罪,千刀万剐都不过分!
明明已经在心间演练了无数的重逢,她以为自己自己终于能够平静,但是脑海阵阵叫嚣的恨意,她差点就以此为理将他赐死,不,此时不是时机,让她下意识握紧缰绳。
穆川虽是庶出,但毕竟是穆国公府的人,又在武举夺魁,任兵部提督,从五品。她不敢断定此时穆川与陵王是否已经有所来往,至少穆川是她前世唯一一个了解的人,除掉他,勾结陵王的又会成为别人,反而不好控制。
三年来,她苦心孤诣,步步为营,不能被情绪影响,满盘皆输。
她记不清前世她是如何答复的,只知转身便是一眼万年,万劫不复,而今。
女子肩头微动,握着缰绳的手转动,少时便扭了身,女子柳叶黛眉,剪水明眸,高挑的鼻梁映衬着五官分明,含樱小嘴,肌肤粉嫩。此时已过午时,光阴洒在丛林枝叶上,斑斓的光影散在她的发梢间,她红衣白马,穆川突然想来,那私塾老先生所说的“古有夷光,浣纱之女,粉面桃花,俊俏绝人”,大抵就是如此。
眼神交错,他挫败的低下头,舞阳公主,人间富贵花,又岂是他能亵渎的,但这种过于㶷烂的美好,令他不自觉想去靠近。
少顷,他听见那她朱唇轻启,语气淡的不能再淡,“你是何人?”
少女声线宛如莺歌,落在心间亦是如一团绵花般,柔软得令人舍不得触碰,半响,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穆川。”
穆川,只是穆川,不是穆国公的庶出,也不是兵部提督,没有任何碍眼的身份,只是穆川而已。
这个名字一出,飞遥亦是一震,穆川?
三年里,公主数不清梦魔,呢喃之间,正是这个名字,“公主,此人乃穆国公次子,任兵部提督。”
飞遥冷静的介绍让长乐回了神,如今的穆川还不是战功赫赫的一品军侯,杀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。
是不过她必须遵循前世的发展,反将其军,一举铲除陵王,力保太子登基。
顺应前世,呵,不过是虚情假意,瞒天过海而已,她笑了,靥面春风,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,“穆大人请起。”
她依旧立于马背,只是语气轻柔了许多,很好的隐下眸下冰冷,“我前月里才回宫,穆大人不认识本公主也是正常,不知者无罪,穆大人无需多礼。”
纵使语气没有丝毫破绽,但女子那用力勒紧缰绳的手……
公主对他,似有恨意?